“吃饭”是一种玩味
■陈章泉
每天都在吃饭,但吃饭仍然可谈。
回想中,有些吃饭实在干脆利索。小时候总在家里翻箱倒柜,那架势好像总会找出什么不一般的东西来,但往往端出的不过是清炒白菜酸菜米豆汤凉拌折耳根之类——生活太苦,因此找吃的过程往往耗时最多——随后去籈子里挖两瓢苞谷沙,夹了几筷子剩菜,便吃得稀里哗啦大汗淋漓,而后拍拍饱了的肚子,牵了牛往对门的河滩去了。其实,啰嗦不啰嗦自己心里最有数,那时生活大同,城乡都紧巴巴的,肚子能填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哪来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然而尽管如此,农舍里的有一种聚餐却还是要多多少少费番心思的,比如每年一顿的杀猪饭。请人不难,做哪几样菜?需不需跑一趟供销社买盒纸烟打斤散酒,头一天父母就要当大事合计合计。待左邻右舍到了,谁坐上席谁靠两边,谁与正席面对面,位置不能乱,那约定俗成的安排也算是对传统的道德文化和悠久的农耕文化的一个传承吧。孩子们是不能上桌的,但请客之家往往会借此热闹处给晚辈们生动地上一课。因此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了什么叫老幼尊卑,知道了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一个有一肚子墨水的记分员也有显摆的理由。
记忆中恋爱时准岳母做的那盘菜,总是爽口舒心。便瞎编一通谎话老是往女朋友家里跑,准岳母自然高兴,再忙都说没事。那时老人家尚年轻,便提刀下厨洗锅弄饭。一阵锅碗瓢盆的声响之后,很快便弄出了一大盘糟辣椒炒油底肉——油底肉,我们那一片的乡下人就喜欢这一口,具体做法是:利刃划出年猪肉中膘肥的部分,清水洗净,解成方方正正一斤左右一块块的墩子,待锅中清亮的本地菜油煎熟,放肉,炸至焦黄,铲出趁热置之油罐,罐需口大心宽,再以鲜猪油全覆盖。此菜多用作农忙中应急。此肉往往配白菜杆、羊角菜、大头萝卜经糟辣椒炒制,其味香其肉糯,入口妙不可言——也可能还要去圈里摸出两枚鸡蛋,倘若恰遇蕃茄红透半边田的时节,正好炒一盘油噜噜的番茄鸡蛋,有雪陡至的冬日,一顿腊肉豆豉火锅也分外解馋。
其实今天的“吃饭”,早与往日有别,已经不是一个“温饱”可以说透。
“吃什么好呢?”当生活已经陷入无忧无虑的境地,匠心之处,必有妙品,正因如此,食物的选择必定左右为难。遵义这座城市算不上很大,可酒店林立,饭馆错落,羞于露脸的私房菜曾经是空中地下躲躲闪闪,而今却一排敞亮,要特色有特色,何不去市面挺挺腰杆抢抢风头,“酒好不怕巷子深”,那是古话,古话自然只对古人言。如此一来,便让食客们真正犯了难,首先是用餐环境的考虑,左右比对,往往总是犯踌躇,主意难定。特别是那种意义重大的宴请,尤其是在当下,还得思考亲戚朋友们爱车的停放。其次便是段落打头的自问或他问一一“吃什么好呢?”这又是一道刁钻的必答题,主宾之间往往推来磨去,请客的总是担心着进餐的人嫌他(她)小气,要么说他(她)少见识少品位,不懂现世里生活的走向。被请的人若非关系老铁,往往静观其变,心想不过一顿饭而也,何必那么讲究,就不该弄得那么复杂那么累。当然也有心底下藏了小九九的,将之当成对别人大不大方洒不洒脱的测试,这便真正是让一个本来愉悦的过程走了样。当然,关系非同一般,又另当别论,闲在一旁既没专注于抓牌出牌的,更无心掺和张家的盐咸李家的醋酸讨论的,便自然应该参与对菜肴的挑选。论这挑选,当然是首先要有一个度的把握,荤素搭配,凉热兼备,煎炒烹炸炖煮,那的确是需要一盘色香味形俱全的智慧。遵义人对吃,一向很挑,素来追求个精细精致,又受“环球同此凉热”的影响,什么川菜粤菜,湘菜鲁菜,甚至黑龙江边上的,天山脚下的,江南水乡的地方风味,在遵义都不缺存活的空间,少不了地道的遵义土著把兜里大把大把的纸币往那儿送,如此一来,又格外增加了精挑细选的新一层难度。
客来客去中其实还有一难——请哪些人?被请的人中是不是存在彼此生恨生厌生疑的?彼此的社会地位,情趣爱好是否协调搭调?因此被请到的人往往又会来一句“请了哪些人?”这一问又往往可能左右一轮请客的走势,个别人可能婉拒,可能推却,可能提出一啪啦子意见建议,凡此,显山露水的日子仿佛又多出了不少的沟沟岔岔,生活真的又绕成了一团麻,容请客的人慢慢掐头去尾反复斟酌。
遵义素来重视礼仪,尤其是到了今天,一餐饭中的让位可见一斑,这又是一个“难”字了得。四下里看看,客人已经一个不少,随着服务小姐姐松松的一声细语“阿姨,你们的菜已经上齐了”,接下来便是主人反复比对后的请客入座,那一刻,所有的响动都钻进了泛着菜香的空气,静听主人从在场的尊卑、老幼、美丑指定座位,那实在是有些叫人费神,看重了谁轻慢了谁高攀了谁低估了谁,人,在那一刻都格外精明了起来,仅仅为了一顿温饱,似乎又不仅仅是为了一顿温饱,事情似乎远不是那么简洁明了。便有被分外高看的人推来推去,尤其是地位年岁相当者,暗地里便比着官阶,哪怕是一个已经发了霉过了时的官阶;明里比着年龄,细致入微处,还可能以阴历论还是阳历算,是上半年还是下半年的鸡狗龙马鼠兔什么的,饭还一口未进,酒还一盅未吞,个人信息已经先翻它个底朝天,末了,大伙笑笑,说这也算是一种乐趣。
其实论吃,不管你如何的考究,也就一碗饭而也,也就是如何将几十分钟的时光过得有滋有味,唇齿生香。当然,凡请客者是但愿留下一个好口碑的,茶余饭后聊着天,总是心生期待,盼着有人也可能是没话找话来上一句一一“这一桌,怕是花了不少钱吧?”旁边便可能有人接话一一“肯定肯定,你看那鱼,做得多好,同我们的做法,完全两样”,一问一答的人,往往是精于世故,惯于烹饪的大姨大婶们。吃人家的嘴短,往好里感叹一番也属人之常情,至于话真话假,已经不再重要。这样一来,妥了!送客之前的这个小高潮,便使主人格外的有面子,私下里一琢磨,请你们嗨一顿,虽然是掏了不少的银子,但受人一夸,千金难买,想想也着实不亏,便有了再邀约一顿二顿的踏实——看似平淡无奇的生活,便在时光的悄然流淌中,暗香浮动千娇百媚起来。
吃饭中细枝末节的繁琐,打重要的讲,还是与生活质量的提高有关。时间有多余了,手头有积攒了,心情有愉悦了,方有共度周末假日,随喊随到觥筹交错,酒喝干再斟满的好兴致。吃饭,菜品几盘看时事,美酒满杯论江湖,醉眼朦胧间,其实也不过几碗人间烟火。
陈章泉,贵州省作协会员,播州区文联副主席,已在《星星》《山花》《贵州作家》等报刊杂志发诗余首(章),散文40万字。有诗入选多种选本并获奖。现供职于播州区融媒体中心。
图片来源于网络
来源遵义市文联
编辑谢国欢
二审李杰
三审陈富强